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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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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ch di□□al feelings however do not often persist in the clear light of morning, when you are young. – The Blind Assassin

年輕人陰沈的情緒一般隔天便會釋懷。 —— 盲刺客]

葬禮和婚禮其實沒差多少。一群人熱熱鬧鬧地聚集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屋子裏,跟主人翁不算熟的賓客誰也不想承認若不是精致的食物,他們才不會來這個地方哩。總是有人在哭,總是有人在笑,總是有真心的眼淚,總是有虛假的微笑。

我的生命裏滿是死亡的足跡。我參加了無數場葬禮上,但只參與到少數幾個人的死亡中。

我還記得那天,印象中的一切都鮮活無比。單是回憶起來我都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那原本是個普通的早晨。我走下長長的走廊,一路上有不少人回頭驚訝地望著我,似乎不明白目前還有些名氣的迪戈裏夫人為什麽會抱著換洗的被套在這裏出現。我只是微笑著沖他們揮揮手,看到他們略顯窘迫的模樣,暗暗地感到一陣愉快。

在給被狼人咬傷的病人換床單。既然沒有別人願意管這個病房,只能由我來做這些本應是掃地者工作的麻煩事。其實我還是有些介意,不過兩個月前希斯科特女士曾暗示過,如果我願意,隨時都能換一個負責的病房。彼時我主動選擇了這個病房,現在也不好反悔。

這個病房跟其他房間不一樣,病人的床頭沒有他們能自由開合的玻璃窗,卻有好幾扇結實的木門橫在病床對面的墻上,恰好錯開了能從床位上一躍而起、直接沖出去的角度。加固了的水泥墻上掛了舞臺上才會用到的帷幕,總是猩紅的天鵝絨。裏面有時會藏狐媚子,因為布料太過厚重而無法用魔咒或殺蟲劑把它們趕出來,只能用手一只只地捉出來。

我站在房間正中央那張空著的病床旁,有些擔憂地猜測下一個病人會什麽時候到。可喜可賀的是,距離上一次有人躺在這張床上已經有段時間了。部裏終於想辦法管住了一部分狼人。在斯卡曼德先生首創的狼人登記簿的基礎上,總算有法令強制狼人在魔法部註冊,否則就會被關到阿茲卡班。從病房裏的人數來看,這一決策有了很大的幫助,但我不認為那些真正危險的狼人是否會去註冊。

目前為止,登記的那些狼人都本性不壞。要是沒有月光的刺激,他們想要咬人的沖動也能抑制住一些。不然的話,用皮帶把自己綁在床上也能有幫助。這話聽起來很殘忍,但僅僅是束縛咒已經無法綁住他們了;更何況,讓他們清醒地躺在床上,在痛苦煎熬、忍耐,也不比疼痛更仁慈。而疼痛似乎能讓變形後的狼人恢覆一些理智——除非太過劇烈,讓他們直接發了狂。

我手下的病人發出了虛弱的□□聲,我趕緊施了個沈睡咒。他安靜下來,在睡夢中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句聽不清的話。我嘆了口氣,又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抹了一層藥膏。突然,我聽到身後有人在哼唱,有些不解地回過頭。聲音的源頭是個姑娘,她從床上坐了起來,百無聊賴地在腿上打著拍子。

見我望向她,那姑娘咧嘴笑了笑。“我覺得這地方需要點音樂,你說呢?”

“我喜歡這首歌,”我評價道。她又笑了起來。

“這是我根據工作編的。哦,我還沒告訴你我在圖書公司工作吧?這歌能幫我記住那些該死的編號。倒不是說我的記憶裏不夠好……”她忽然臉色一變,挽起袖子察看著上面兩道深深的傷口。

我註意到她的嘴角向下撇去,便安慰說:“你馬上就能出院了,我保證。你是這些病人裏傷最輕的一個。”

“你發誓?”

“發誓。”我鄭重其事地說,在胸口劃了個叉。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擡手撓撓亂糟糟的短發。明亮的火紅色跟她布滿雀斑的手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真想現在就離開這兒,早點回去工作。我也不知道是誰在——”

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我趕緊站直身子,望向闖進來的實習治療師。“迪戈裏治療師。”他畢恭畢敬地說,側過身讓跟在後面的同伴將擔架送了進來。

紅發姑娘響亮地罵了一句。我顧不上回應她這,身體已經按照程序行動起來:我揮舞魔杖讓每個病床兩側的布簾子垂下來,擋住後面的病人和他們——像這位紅發姑娘正說著的——一些不應當被新患者聽見的話。我感到她在簾子後面掙紮幾下,扯著嗓子喊了幾句。

“沒關系,不用管她。”我對實習治療師說。他們站在門口,等著我的下一個指令。“勞駕,你們隨便哪一個,誰能幫我去找一下格蕾絲?”

剛才開門的那個對同伴說了句“霍洛威藥劑師”,後者恍然大悟地一點頭,轉身跑開了。而開門的那家夥沒動,只是站在不遠處望著我。他胸前的名牌一閃而過,我隱約看到了“希伯克拉特·斯梅綏克”的字樣,並清楚地意識到他短時間內是不會走開了。

“把門關上,斯梅綏克。”我命令道。

他照辦了,但還留在室內。我只好在自己和眼前的擔架周圍拉下布簾子。我不想讓別人看著我工作。然後,我轉向患者。紅發姑娘那句感嘆其實一點都沒錯,我想。可惜我已經習慣了,不在能感受到第一次見到這景象的驚嚇和,或多或少的,腎上腺素湧上來的刺激感了。

能看是個女人,但她整張臉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五官的形狀。我施了幾個簡單的止血咒,但不得不停了下來;咒語不僅在她身上治療作用,甚至讓出血的速度變快了。我皺起眉,明白這不僅僅是簡單的狼人造成的傷口。這魔咒我從未見過,或許他們把病人送錯地方了。我感到一陣焦慮:如果耽擱了治療,殘留的魔咒極有可能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就在這時,她睜開了雙眼。棕色虹膜的周圍布滿血絲,瞳孔已經有些放大了。我俯下身輕聲說:“堅持住,我能幫你。”

這極有可能是句謊話,但我還是對她露出安撫人心的微笑。每個治療師都得會這表情,它能讓病人安靜下來,便於我們施展咒語。在面對被狼人咬傷的病人時,我更是得熟練地應用這微笑;他們通常經歷了極大的恐懼和痛苦,而一個友好的面龐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甚至能增強魔藥的效果。沒人知道為什麽,但就是這麽回事。

女人忽然使勁張開嘴,嘶啞地說:“不要——幫——”

我的心跳停了一秒,沒料到會得到回覆,不過馬上回過神,繼續做起了分內的工作。她一定是被疼痛折磨得毫無生存欲望了,但我不能放棄,哪怕希望渺茫。我將白鮮從口袋裏掏了出來,滴在她小腿最大的創口上。傷口之下,幾乎能看見白骨了。粉紅的肌肉裸露在外,濃稠的黑血向泛出,兩種顏色形成了驚悚的對比。

當綠煙伴著嘶嘶的響聲騰起來時,我不得不別過頭,好讓這陣反胃感快點過去。等我再看向她,發現她還望著我。

“阿米莉婭,”她艱難地說,“讓我——讓我安靜地去吧。”

“你知道我是誰?”

我隨口問道,趕緊往她另一條腿上倒了些白鮮。她臉上的肌肉動了動,似乎在微笑,盡管完全看不出她是否因扯到了傷口而痛苦地鎖緊了眉頭。

“當然。”她費勁地喘著氣,胸口在被破破爛爛的袍子下虛弱地起伏了幾下。“聽著,我知道是湯姆——湯姆殺了她。”

我猛地停下來,朝後退了幾步,後背撞在布簾外的藥櫃上。那一瞬間,我以為她在說赫普茲巴。我姑母寬大、帶著貪欲的闊臉冒了出來,猙獰地扭曲著,嘶吼著對我背叛的指責。即使那是無意識的,即使她的死亡並非我本意,即使我為此付出了我的代價。

但我忽然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赫普茲巴·史密斯。也許她根本沒聽說過赫普茲巴。她說的是最開始的一起謀殺。絕非第一起,但肯定是在他還只是湯姆·裏德爾的時候。

“他——不會——留活口。”她氣若游絲地說,我的心揪緊了。“但至少——我知道——真相了。”

我停止了手下的動作,驚奇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的嘴唇無聲地抖動著,因為力竭發不出聲音。可我見過那麽多病人——垂死之人,靈魂在軀體的邊緣游蕩者——所以我讀懂了她說的話。

我原諒你。對不起。

“謝謝。”我低聲說。棕眼睛眨了兩下,表示聽見了,卻沒有力氣回應。她的右手動了動,我在病床邊上跪了下來,輕輕地握住那只手。她肯定知道我由於情緒激動,渾身發抖,除了靜靜的陪伴外,在做不了其他。她的手指反搭上我的指頭,竭盡全力地收緊了一些。

我右肘上的那道傷疤忽然隱隱地痛了一下。我們維持著這姿勢。似乎過了幾個小時,同時又像幾秒鐘,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我將它搭回到床單上,挨著她的身體。

當格蕾絲拉開布簾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哀嘆。我從蘇珊·亞當斯的屍體旁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氣。“準備通知家屬吧。看看她有沒有兄弟姐妹,或者父母。”我說,心裏明白她沒有家人了。亞當斯家族的成員早在很久以前,就接連不斷地被送到聖芒戈,全是不同的理由,但一個也沒逃過不治身亡的結局。

卡珊德拉在魁地奇球場上神采飛揚的模樣闖進了我的腦海。當時我極其討厭她那副表情,現在卻只希望她還在。我反常地感到筋疲力盡,於是讓格蕾絲指揮掃地者清理地上的血汙,自己退後幾步靠在墻上,離紅發姑娘的病床不過幾英寸。她已經安靜下來,大概也感到了我的存在,卻什麽也沒說,對此我很感激。

使我疲倦無比的情緒是遺憾嗎?還是解脫?若是後者,為何我會如此傷感?我思忖著,不管怎麽說,我們也認識了這麽多年,算是超越“熟人”這道坎了。可我們從沒真正抵達“朋友”,讓這份關系有些微妙,我心裏清楚得很。

我猜測著蘇珊經歷了什麽。也許她為了找出真相,故意假裝成仇敵的追隨者。也許她試過以別的身份從內部搗鬼。可她又能騙過誰,最後還不是連命都搭進去,獲得如此悲慘的結局。

出於某種原因,我隱約覺得她對這結果是滿意的。否則,不會說出那句無聲的遺言。

我望向窗外,看到卡珊德拉和蘇珊,這對雙胞胎姐妹肩並肩地站在一起,兩張半透明的臉上掛著笑容。再見,阿米莉婭,左邊的說。右邊那個重覆了一遍。

我眨了下眼,她們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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